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Chapter 04 手寫的從前 (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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才在電話裏,沈夜對安保部的同事說話的語氣很強硬,還帶著幾分緊張:羅總已經下來了,我希望五分鐘之內,你們把場畫處理好。”

幸好發布會並不需要出門。出電梯的時候,她有些心神不安地看了看門外,還好,並沒有看到哭鬧的人群。大概是被保安暫時請開了,她跟在羅嘉頎身後,微微放心。

一點五十五分。

棕色的會議室大門已經打開了,兩邊也陸陸續續地有媒體在拍照。羅嘉頎在走廊拐彎的地方等了一會兒。項目的代言人是一位當紅的女星,此刻跟著經紀公司的人一起過來,低聲和羅嘉頎交談幾句之後,挽住了他的手臂。

選秀出身的女星今天穿的是一件範思哲的紅色露背禮服,因為裸著的後背還抹了亮粉,露出的肌膚雪白柔滑如綢緞。曳地長裙下踩的高跟鞋想必有七八厘米高,不過這樣,倒和羅嘉頎的身高更相配了些。

閃光燈亮成一片。洗夜跟在後頭,沒有不適應的感覺。原本做服裝編輯的時候,自己就整天對著片場的強光,她瞇了瞇眼睛,微微讓視線適應了這樣的亮度,然後環視了一圈。

身後似平有些騷動,或許是有攝影師在為了搶位置而起爭執吧?沈夜皺了皺眉,又回頭看了一眼。

擠在當中的是一個五十多歲的女人,穿得有些窘迫寒酸,並不像是來出席這個場合的。

閃光燈又是一亮,沈夜用力眨了眨眼睛,看到那個女人手裏似乎拿著一個瓶子。

不遠的地方起了些動靜,有人隱隱約約在喊:“拉住她!”

她覺得不對,腳步便停了下來。

那個女人沖出了人群,拼命向羅嘉頎跑過來,一邊拔開了瓶塞,瓶子裏的液體在晃動中泛著毫無質感的透明色澤。

羅嘉頎和女伴還沒有察覺到這瞬間發生了什麽,腳步依然從容。

沈夜想要尖叫,可似乎來不及了。她下意識地跨上一步,用力撞開羅嘉頎。

羅嘉頎穩住身體的時候,已經往前趔趄了好幾步,而女伴被他一帶,踩住自己的裙角,摔在了地上。

他聽到身後的驚呼聲,條件反射地回頭。沈夜就在他身後不遠的地方——幾平就是原來羅嘉頎站的位置。那個陌生的女人手裏握著一瓶液體,不偏不倚地潑在了她的脊背上!

心臟在瞬間收縮起來,手腳瞬間變得冰涼,羅嘉頎只覺得大腦一片空白,至失去了思考下去的勇氣。

閃光燈連綿成一片,哢嚓聲不絕。

“婷婷!”

他不顧一切地試圖去接住她往前倒下的身體。

時間像是在一剎那凝滯。

一瞬之間,卻極漫長。

羅嘉頎的手臂牢牢地環著沈夜的身體,他能感覺到她的身體在自己懷裏輕微地顫抖卻什麽話也說不出來,只能抱著她。

手指觸到她背後的布料上,冰涼濡濕的一片,潤滑黏膩,卻沒什麽異樣。一顆心終於晃晃悠悠地從黑暗中回落到胸腔,手臂的力道也隨著意識的恢覆在漸漸地加重。

“我沒事。”沈夜的聲音仿佛不是自己發出來的,還在發抖。

他有些迫不及待地俯下來,將臉埋在沈夜的頸側,深深地呼吸一口,仿佛要以此確認她的安然無恙。

女人被保安拉開了,手裏的打火機啪地摔落,身體像是一條瀕死的魚,在拼命掙紮。而周圍一片閃爍的燈光和嘈雜的低語,仿佛是一圈薄薄的塑料膜,窸窸窣窣地在發出聲響。

數秒之後,羅嘉頎脫下自己的西服外套,裹住沈夜的身體,低聲說:“婷婷……能自己走嗎?”

這是今天沈夜第二次聽到他叫這個名字。

第一次聽到的時候,那個女人正將那瓶液體潑上來,強烈的恐懼和不知所措讓她站在原地,忘了閃避。她只聽見他在離自己不遠的地方叫自己,那個聲音穿過思維的空白而來,提醒了她自己是處在怎樣的情景之下。而這一次,他叫她的名字,沈夜的頭微微一揚,在眾目睽睽下驚醒過來,努力克制著身體的顫抖,有些無力地想將他推開。

越來越多的工作人員聚在一起,隔開了記者和攝影師,阻止他們繼續拍照。

而外界的這一切,羅嘉顧全無察覺,他只知道懷裏的那個人正在推開自己,於是伸出手,不容抗拒,又不失柔和地將她的臉按在自己的肩上,修長的手指覆著她的眼晴,低聲說:“別看外邊,我們先離開這裏。”

喧鬧聲仿佛已經遠去,從這裏到電梯門口,空落落地疏散出一條小徑。

羅嘉頎半攬著沈夜往前邊走,依然半強迫地撫著她的臉,手指遮在她的眼簾上。

一直到進了電梯,他沒有等任何人,一只手放開她,摁下了按鈕。

“我自己可以了…… ”沈夜手指抓著他的外套,努力地挺起背脊,仿佛這樣可以躲避背後可怕的黏濕感。

羅嘉頎慢慢放開她。電梯啟動,她只覺得身體一沈,下意識地望向跳動的數字。

“是在……往下嗎?”她依然無法很好地控制自己的呼吸和說話的節奏。

羅嘉頎緊緊抿著唇,直到聽到她說話,才微微柔和了表情:“我送你回家。”

沈夜“嗯”了一聲,微垂了視線,跟著他走出電梯。

車子裏的溫度調得極為暖和,暖風拂到頸間唇上,有些幹燥。沈夜依然披著他的外套,不曾拿下來。

羅嘉頎的手機一直在震動,他似平並不願意接起來,隔了許久,洗夜低聲說:“那邊肯定在找你。”

他“嗯”了一聲,戴上藍牙耳機。

更多的時候他只是在聽,即便要說話,也十分簡短,毫不掩飾此刻的焦躁。

繞過I&N大樓,羅嘉頎索性摘下了耳機,將電話扔在了後座上。

明顯的一聲悶響,大概是手機落在了後邊的羊毛墊上,夜回頭看了一眼,小聲“老板……”

他一手扶著方向盤,另一只手去松自己的領口,又不耐地拉了拉領帶,可轉過頭面對她的時候,表情卻十分溫和,只說:“沒事。”

路上都是沈默,沈夜一直扭頭看著窗外,也希望他一直就這麽沈默下去,什麽都不要說。她不想聽,也不想知道他要說什麽,其實……她連自己之前做了什麽都是渾渾噩噩的。

直到他在一個路口轉彎,方向漸漸有些不對。

“這是去哪裏?”

他只是答她:“先不去你家,現在不是很方便。”

沈夜有些訝然地看他一眼。

“那邊可能會有記者。”

羅嘉頎側身看了看她,語氣溫和鎮定“別擔心,不會有事的。我不會讓他們打擾到你。”

沈夜沒有說話,愈發地板緊了唇,午後的陽光落在睫羽下,眸色深漾,情緒莫名。

車子在宜春路一座老宅前停下,自動門打開,羅嘉頎徑直駛進了花園,停在檐廊下。

“這裏是?”沈夜還有幾分遲疑。

“我家。”他簡單地說,“你先去整理一下,別的一會兒再說。”

宅子不算新,卻收拾得整潔幹凈。沈夜被阿姨帶去了二樓的浴室。

羅嘉頎重新走到門外,拿出落在車子裏的手機,看了看數個未接來電。

“羅總,小沈還好吧?”這次打來的是陳苒,“那東西已經査過了,就是一瓶柴油。

那個女人神經有些問題,已經被送走了。”

他踱進客廳,在樓梯邊頓了頓,繼續往上走。

“還有……下午到場的媒體也有些棘手。”陳苒慢慢地說,“並不都是I&N旗下的,今天發生的事,想要控制……恐怕還是有些問題。”

羅嘉頎“嗯”了一聲,一步步踏在厚實的漆木地板上,嗒嗒的聲響在偌大的房子裏回蕩,清晰空落,叫人覺得心驚。

“剛才那邊拿出了應急方案,讓我問下您的意見是什麽。”

“你說。”客房的門半開著,看得見房內浴室的門關得很緊,水聲淅淅嘩嘩地傳出來。

“……如果不能把媒體的註意力從這件事上轉移開,對於我們這次的收購是很不利的。前一陣娛樂城和影院的職工就因為擔心裁員,去市工會鬧過事。這個新聞如果再炒一炒,只怕阻力會更大……”

羅嘉頎靠在門口,另一只手揉了揉眉心,低聲說:“結論呢?”

陳苒輕輕咳嗽了一聲,覺得這句話很難開口。

“說吧,不用顧忌什麽。”羅嘉頎淡淡地說。

“那個……今天在場的人都對你和小沈的關系很好奇……這個風口浪尖的時候,輿論導向偏一偏,關註的焦點就完全不一樣了。”

羅嘉頎臉色沈了沈。

“老板?”陳苒在電話那邊尷尬地住口,又喊了一聲,“老板……”

浴室裏依然有著水聲,可分明還有一種聲音在沖擊羅嘉頎的耳膜。他將手機從耳邊拿開,慢慢地靠近。

是哭聲嗎?

或許是以為有著水聲遮掩,她才敢哭得這樣肆無忌憚……是在後怕?

羅嘉頎有些失神地微微低了頭,陽光從露臺一直照進來,落在他的脊背上,僵硬的身姿拉出一道黯淡的長影。

手機還在不依不饒地震動,這次是厲寧打進來的。

他到底還是接了起來。

厲寧的聲音聽起來也有一絲不穩:“要不你試試和沈夜談一談,看她能不能接受?

羅嘉頎抿起唇角:“這件事晚點再說。”

“這件事實在等不起,我們不能被動——”

他沒有聽完,掛了電話。

沈夜從浴室出來,拖著綿軟的拖鞋,走到臥室外的走廊邊。長發還在滴水,卻並不覺得冷,或許是因為空調打得很足,又或許是窗外陽光造成的假象。

宅子不大,從扶手往下看,就是客廳。

羅嘉頎站在窗口,許是角度的關系,教她看見清的側臉,而指間是一支燃著的煙。

微白的煙霧裊裊地彌散開,隔了那麽遠,竟讓她覺得有些清冽與微嗆。

時光靜謐微涼。靜得仿佛一幅黑白素描。

他指間的那支煙,並沒有積下多少灰,此刻卻撲簌一聲,掉下了一截。

她幾乎以為是自己眼花,仿佛畫家在臨摹的時候忽然斷了筆力。

陽光中最細微的分子抖落在羅嘉頎身畔,沈夜定睛,這個自己見過的最英俊、最冷靜的年輕男人,右手竟在微微發抖。

“婷婷……”他無須轉身,卻自然而然地發現了她的存在,聲音喑啞低沈,打破了此刻的沈靜,“我一直在想,你要是出事了,我該怎麽辦。”

沈夜沒有說話,其實她是有些茫然,不知道該說什麽。室內溫暖如春,可她隨著他的心境,仿佛一下子蕭索下來,又分外地懷念浴室裏的溫度。

將水溫調到最高的那一檔,每一縷水蒸氣從肌膚上流淌而過,都會帶來輕微的戰栗感,燙得近平刺痛。她扶著光潔的瓷壁,慢慢地蹲下去抱住了自己的膝蓋。

熱水順著長發蜿蜒,在背脊、胸口劃出水痕,她克制不住地開始流洎。不為什麽,只是害怕。

直到指尖的肌膚都被水浸泡得皺巴巴的,才知曉時間過去了很久。浴室裏全是蒸騰的白霧,她濕漉漉地踏在地巾上湊近了鏡子,伸出手指,拭了拭沾滿細微霧氣的表面看到一雙眼睛紅腫狼狽。

鏡子裏模糊倒映出的人影,正用力地咬著唇:“沈夜,你為什麽想到要去救他呢?”

是啊……即便現在,她還是在想,為什麽要去救他呢?

這麽一分神,羅嘉頎已經走了上來,在離她一臂遠的地方停下腳步,目光緩緩地挪移到她微腫的眼睛上。

果然是哭過了……有著一級樓梯的高度差,他的視線略高於沈夜,心底仿佛被某

種情緒焦灼而過,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撫她的臉頰。

沈夜迅速地後退了一步。

他的指節微屈,依然伸在半空中,表情卻沒有什麽變化,只是眸子在瞬間黑如陳墨。

她的表情仿佛是看著獵人的小獸,有些防備,也有些倉皇,最後目光定定地落在他的唇上。

羅嘉頎鋒銳繃緊的唇線微微一扯,她本以為他會說一句“謝謝”,可並不是的——他的聲音如同剛才那樣喑啞,卻說了另外三個字:“對不起。”

沈夜一怔,隨即勉強笑了笑,有意讓自己的語氣輕松一些:“我本來以為……你一定會對我說句謝謝。”

羅嘉頎沒笑,許是側著角度的關系,眉眼分外的深邃,良久才說:“我不想對你說謝謝。

沈夜的笑容滯了滯。

他又踏上一步,和她站在同樣的深色原木地板上,離得這樣近,一低頭,看得見她凈瓷般的肌膚和微卷的睫羽。

羅嘉頎微微闔了眼,嘴角用力抿起來,表情顯得有些生硬——就在早上的時候,自己一臉冷漠地對她說了“以後不需要你好心地為我做些什麽”,真是諷刺啊。

可是沈夜的聲音已經打斷了他的思路,她似平有預知他想要說些什麽,聲音溫和地堅持:“要是當時陳苒或者厲寧在我前面,我也會推開他們。人的下意識反應都那樣。”

羅嘉頎專註地看著她,並沒有接口,只是微蹙的濃眉間,一個小小的“川”字更加的深了一些。

窗外的日頭或許悄悄地挪移了一下,時光簌簌地將無聲的光影湮沒,沈夜覺得他再也不會回話的時候,轉身說:“我去吹頭發。”

羅嘉頎沒有阻攔她,她穿著嶄新的,卻明顯不合身的家居服,整個人瘦落落的仿佛一片紙,他數著她離開的腳步,一字一地開口說:“陳苒和厲寧都在旁邊,可你只推開我。沈夜,你推開我的時候,心裏知道我是誰,是嗎?”

低沈的聲音凝稠住了時光,也凝稠住了即將離開的腳步。

沈夜站在那裏,脊梁有些僵硬。

“因為知道是我,所以哪怕是強酸或者汽油,你都沒有猶豫,是嗎?因為知道是我所以才這樣對我解釋,是嗎?”他頓了頓,笑意有些苦澀地從嘴角蔓延開,雙眸仿佛亦沾染了灰暗,“可你知道嗎?因為是我……所以我更不能原諒自己。”

沈夜的手還扶在雕花的欄桿上,深紅的色澤洇潤出一種歲月打磨後的流麗質感。

她用力地抓緊,回頭看了他一眼,辯解的話堵在胸口,遲遲沒有說出來。

羅嘉頎勾起唇角,看出她的欲言又止。

“婷婷,你還記得上午我對你說,不需要你好心地為我做什麽——我一直在想,你在我身邊,原本不該是這個樣子的。我不想因為莫名其妙的公事責罵你,也不想帶著你陪我去擋酒,更不想再出今天這樣的事——”

“所以,你是想說,我不再適合這個工作嗎?

羅嘉頎沒有點頭,也沒有否認,低頭看著她:沈夜微微揚了臉。

“我給你一段時間的假期,之後告訴我你的決定。”

“假期?”她看著他。

他微笑起來:“我現在回公司開會。你在這裏好好休息。這兩天盡量不要出門,實在要出去的話,和阿姨說,讓司機帶你出去。”

沈夜若有所思地看著他,有些突兀地開口:“為什麽不能出門?”

羅嘉頎已經轉身,她看不清他的表情,只聽出他的語氣輕描淡寫:“其實也沒有什麽。等公司那邊處理好,就沒事了。”

“羅嘉頎……”她想了很久,在快要看不見他的背影的時候,出聲叫他的名字。

可他還是聽到了,在客廳停下腳步,回頭望向她。因為略略仰著頭,光影掠過挺直的鼻梁,投下一道近乎深刻的陰影。

你會對每個人都這樣嗎?迷惘……軟弱……憤怒……你會嗎?

如果不會,為什麽獨獨對我,才是如此?

哪怕我說有了喜歡的人,你還是不放棄。

我隨口說的“安全感”,你就如此在意,是嗎?

她微張了嘴唇,想要問他,可躊躇了許久,卻發不出聲音。

羅嘉頎把風衣挽在臂上,耐心地等著。

她的眼神有些怪異,從上而下地看著他,不橡往常那般閃躲,眸色清亮透明,卻又不只是澄澈,多了一絲他從未見過的悵然,如同……沈湎在某些回憶中,淡淡地考量他。

羅嘉頎心底滑過一絲異樣,試探著叫她:“沈夜?”

她什麽也沒說,唇角的笑令人難以捉摸:“沒什麽……”

羅嘉頎到底還是將她留在家裏,獨自去了公司。剛進辦公室,就接到了羅嘉峰的電話。

話筒裏熟悉的聲音,帶著微諷的涼意,不輕不重地傳來:“下午的事我聽說了,沒事吧?”

羅嘉頎沈默了一會兒,淡淡地說:“沒事。”

“我當然不是在關心你。我是說沈小姐沒事嗎?

羅嘉峰的聲音裏摻雜著一絲幸災樂禍的笑意,又輕輕咳嗽了一聲。

“她也沒事。”羅嘉頎皺了皺眉,語氣亦是不動聲色:“另外,Derek,我不需要有人向我指示如何處理危機。”

“我知道你不需要。不過也許你需要向洗小姐解釋一下以後幾天的新聞頭條。因為我猜……”電話那頭的男聲笑得有些意味深長,“我猜你還沒搞定她。”

羅嘉頎一言不發,重重地摁上掛機鍵。陳苒送進來的文件被歸置得整整齊齊,就在手邊,可他沒有翻開,目光卻落在電腦屏幕邊的一盆仙人球上,花盆是褐色的塑料材質,仙人球不過小拳頭的大小,十分不起眼。

微怔的時候陳苒又撥電話進來:“羅總,您母親的電話,接進來嗎?”

嘉頎,你沒事吧?”母親的聲音照例是從容清雅,“之前為什麽不接電話?”

“在處理一些事。”

“這次收購案,如果失敗,對集團來說不過是放棄了一個項目。不過對你來說不一樣,它是你親手主導的。我以為,你心裏應該是清楚的。”

“我很清楚。”羅嘉頎的手指頓在半空中,良久,才輕輕敲擊了一下。

她平靜地結語:“那麽,我希望你能處理好。”

原本在辦公室伏案工作的陳苒又被電話聲打斷,她忍不住皺了皺眉,這是今天下午她接到的第三十個電話了吧!

“餵,你好,陳苒。”她沒看來電顯示,一只手敲打著鍵盤,“羅總還沒通知我……”

“是我。”羅嘉頎的聲音,“麻煩進來一下。”

“哦,好的。馬上。”陳苒一怔之後,很快地接話。

陳苒一跨進辦公室的時候,第一眼看到的並不是年輕的上司,而是他的桌上那份被推開的文件。頁邊微卷,說明他已經看過了;斜斜地掛在桌腳邊,似平……說明他並沒有當回事。

“羅總。”她小心地招呼一聲

“這是什麽?”他指了指桌上小小的植物。

“哦,這個啊,您中午不在這裏。我和小沈去外邊吃飯,路邊看到有賣的,她就買了一盆放這裏了,說是能防輻射——”

羅嘉頎的表情似平可見破冰般的松動,過了一會兒,又看似毫不在意地問:“她也送你了?”

陳苒正將一疊文件送到他面前,手指一揚,幾頁紙飄飄蕩蕩落在了地上。她連忙俯身去拾,頭腦中卻從來如此刻般急速運轉。

等到拾起頭的時候,素來穩重的陳姐已經鎮定自若地回答上司,斬釘截鐵:“沒有。”

羅嘉頎沈默了一會兒,揉了揉眉心中間的地方,沈靜地擡頭看她一眼,微笑:“今天下午一起參加發布會的那個女生叫什麽名字?”

陳苒有些反應不過來:“啊?”

羅嘉頎重新低下頭:“去和她的經紀公司聯系一下。”

“哦。你說林嫣?”陳苒微微回神,一時間有些抓不住他的思路。

“林嫣?”羅嘉頎輕輕重覆了一遍,似乎是提醒自己要記住這個名字,“她後來被送去了醫院?”

“是的。扭傷了腳,不過沒什麽大事。”

“晚上我去看看她。”羅嘉頎笑了笑,“你替我準備一下。”

幾件事飛快地串聯在一起,陳苒又何須他再提醒下去,可她站在原地沒動,有些目瞪口呆地看著羅嘉頎,良久才說:“您……確定要這麽做?”

羅嘉頎擡眼看看她,神情淡然:“怎麽?”

陳苒表情依然很嚴肅:“我是說……沈夜。”

“哦,她?”他低頭笑了笑,“和她有什麽關系?”

“好,我馬上去辦。”陳苒覷了覷他的臉色,轉身出門。

十分鐘後,陳苒打電話給羅嘉頎;“羅總,安排好了。八點去一趟名品店,九點左右去醫院。您看有問題嗎?”

“八點?”

“那個,晚上比較好…… ”她十分自然地解釋。

“嗯,就這樣。”羅嘉頎想要擱電話。

“您寧願……和明星炒緋聞嗎?”陳苒終於還是沒忍住,跨越本分地問出這一句。

羅嘉頎的聲音聽起來並沒有不快:“這沒什麽。是你們建議這樣做的。我覺得不錯。”

阿姨做得一手好菜,沈夜自從一個人在S市闖蕩至今,幾平忘了家常菜的味道了。

紅燒的菜式和微甜的口味,她就著菜,吃了兩碗飯,才有些滿足地站起來,幫著阿姨收拾碗筷。

阿姨連聲說不用,帶著塑膠手套,濕漉漉地指著客廳的電腦說:“我一個人就行了,你去做事吧。”

落在辦公室的電腦和公文包是傍晚的時候有人送來的,沈夜洗了洗手,打開電腦,開始搜索無線網絡。

似乎剛剛連接上,門口就有了動靜,她回頭看一眼,是羅嘉頎。

阿姨匆匆跑出來看了一眼,有些驚訝:“羅先生,你怎麽來了?”

羅嘉頎笑了笑:“還有吃的嗎?”

“有的有的。”阿姨連忙進廚房去收拾了。

沈夜站起來,看著他在客廳的餐桌邊坐下,隔了很久,才躊躇地問:“處理得怎麽樣了?”

他手裏拿著勺子,卻遲遲沒有放進那一盅粥裏。

“沈夜,之前你不是一直說要回家嗎?明天我讓司機送你回去吧?”他漫不經心地轉了話題,“恰好又有假期。”

沈夜在他對面坐下,目光落在他袖口那對水滴形的深藍袖扣上,皺眉問:“是不是這件事對收購案很不利?”

這其中的利害關系,她因為一直負責這個案子,稍稍一想就清楚了。只怕這事上報,原本就要鬧事的職工會更加反對企業私人化改制。站在羅嘉頎的立場上,她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麽辦法挽回局面。

餐桌是橢圓形的,他們坐在首尾兩端,距離說長不長,說短不短,可至少看得清彼此的表情。羅嘉頎的表情滴水不漏,沈夜心裏有一種不切實際的恍惚感,仿佛下午他的脆弱是曇花一現,甚至是自己眼花的產物。

羅嘉頎蹙眉,卻沒有回答,只是側身看了看墻上掛著的鐘。

七點四十五,司機會在七點五十的時候來接他。

“會有些沖擊。”羅嘉頎將目光轉回她微紅的臉頰上,聲音卻是溫和的,“不過不會有事。”

沈夜瞅瞅他,說不清心底是不是有些不相信。

客廳的燈光不算明亮,仿佛一匹絹緞蓋住了耀眼的日光,柔和似水;空氣裏彌散的是白粥糯糯香香的味道;而廚房裏偶爾傳出阿姨清洗的聲音,叮咚作響。

仿佛一切都是風和日麗,且雲淡風輕。

羅嘉頎站起來,走到她面前,微微俯下身。他的呼吸有些微的灼熱,額頭與她的相觸,聲音低得只有她聽得到:“放心,我不會再讓你出事。”

阿姨恰好從廚房出來,恰好看到這樣的場景,腳步便一頓。羅嘉頎自若地直起身子,手臂依然扶著她的肩膀,微微用力握了握,低頭說:“你記得把手上所有的報告和工作都暫時先轉給陳苒。”

沈夜心中還存著些疑問,可他俯視望著她,深邃黝黑的眸子裏溢著不輕不重的蠱惑,她點了點頭。他便勾了唇角,放松地微笑。

“這麽晚了,今天還有應酬嗎?”沈夜轉頭看看時間,略微有些不自在。

他笑得將眉日舒展開,手指按在眉心的地方,輕輕揉了揉:“總有些不想做的事要去做。”

對於I&N的員工來說,這一周,註定是繽紛絢爛,且目不暇接的。羅嘉頎被潑不明液體,而其助理奮勇救駕。這件事基本上是沒有疑問的,現場有多少人,就有多少雙眼睛,況且還有記者們的照片為證。可是後續的發展,就漸漸地各執一詞、光影模糊了。

有人肯定地說,羅嘉頎當時什麽也沒做,只是帶著助理離開了現場,甚至沒有回頭看一眼紛亂的現場。也有人嗤笑,什麽呀,當時離開那是避嫌好不好?人家深夜還跑去醫院看新歡了;再說了,羅總什麽人?會和助理糾纏不清?

旁又有人插嘴說,不對呀,當時我朋友在現場呢。那個明星摔地上了,羅總都沒看一眼,還一把把助理抱住了。

當事人之一,羅嘉頎的助手沈夜,卻沒有在這裏出現。官方給出的解釋是休年假。

不過主角之一的缺席,並沒有湮沒群眾的熱情,從茶水間到餐廳,從開會的間隙到下班等電梯,嗡嗡的話題聲充斥在這幢大樓中。

羅嘉頎從會議室出來,目光掠過不遠處咖啡販售機邊的幾個同事,微微瞇起眼睛。

那群人倒是自動自覺地噤聲,接著閃開了。在討論什麽,昭然若揭了吧!他倒不以為意,只是身後有人嗤的一聲笑了出來。

其實這才是他真正頎賞厲寧的原因吧。這個家夥,不論在什麽情況下,總是笑得出來的。哪怕此刻他作為自己的親信,剛剛在視頻會議上接受了董事會的狂轟濫炸——很多的不滿和指責,不好直接沖著羅嘉頎來,就只能往下一走,落在厲寧身上。

“我說,這次的報告怎麽還沒出來?”

電梯裏只剩下羅嘉頎和厲寧。厲寧有些困惑地搔搔頭:“按照慣例,出了這件事,風險評估報告就應該擺在每個人面前了。”

羅嘉頎表情沈靜:“這幾天就會出來吧。”

“沈夜呢?”厲寧擡頭,望著跳動的數字,“把她藏起來了?怕她看到?”

羅嘉頎倒笑起來了:“你說她是喜歡被藏起來……還是自己去做女主角?”

厲寧幹笑了兩聲,揉了揉鼻子:“不論是選哪個,我猜她都不會開心吧。”

話題中人物,卻並沒有旁人所想的樣悶悶不樂。而她知曉這件事的後續的時候,已經是數日之後。

司機將她送到了市中心,沈夜獨自逛了一會兒,又跳上一輛公交車。

窗外熱烈的陽光透過深藍色窗簾落在臉上身上,一折一折的,仿佛柔軟纖長的海藻拉出細長明亮的條紋。手裏拿著一份《今日早報》,淡淡的油墨味道,紙張在手中發出輕微唰唰的聲響。隨手翻到某一版,她一怔,將報紙拿近了一些,仔仔細細地讀那版新聞。

恰好到站,沈夜將報紙塞進包裏,一眼看到那間茶室。

“好久沒見了。”楊寧一見到沈夜,便略帶調侃地笑,“原本想著那個工作是美差,沒想到是火坑。”

沈夜同她一道進店,選了卡座坐下,看著氣色極佳的主編,微笑:“怎麽忽然想到約我喝茶?我以為你會忙得腳不沾地。”

“別提新雜志。”楊寧擺了擺手,“工作怎麽樣?”

“都成風雲人物了。”沈夜掏出那份報紙,無奈地苦笑,“這幾天休假。”

“那麽,有興趣回來做雜志嗎?”楊寧似笑非笑地看著她。

“什麽?”沈夜一時間沒反應過來。

“我以為,這幾個月的時間,足夠你認識羅嘉頎了。”依然是似笑非笑的表情,楊寧抿了櫻唇,眼神卻有幾分促狹,“而且我說過,這塊跳板,用過就好了。”

沈夜有些遲疑:“你在說什麽?”

“怎麽?羅先生從來沒對你說起過他對你的‘青睞有加’嗎?”楊寧詫異,白皙的手指撫著杯壁,“我還以為這件事,大家都知道了。”

沈夜皺了皺眉,那種被所有人蒙在鼓裏的感覺,並不好。

“其實也沒什麽啊。就是那個時候,你知道自己為什麽落選‘游GIRL’嗎……”

只聊了一小會兒,沈夜就打斷了楊寧,說是有急事,叫了出租車,仿佛落荒而逃。

而沈夜此刻坐在後座上,已經無法顧及自己是否失禮,用了很長時間,才聽到司機問自己“小姐,你去哪裏?”

“宜春路。”

熟悉的景色一段又一段地在眼前飄過,她有些迷惘地想著楊寧適才的話。那段往事裏,似平有一個雷厲風行的年輕男人,也有一個懵懂間失去一切的女孩。

握在手心的電話響了起來,沈夜看了看號碼,長長的一串,卻很陌生。

接起來之後,對方先開口:“沈夜小姐?”

嗓音略微有些沙啞,有些熟悉,也有幾分陌生。夜一怔:“你是?”

一個令她覺得有些意想不到的人。

“羅嘉峰。”

似乎開了整整數個小時,車子才在宜春路停下來。

站在門廳,沈夜看著熱情的阿姨,只說:“阿姨,不用忙了,我來收拾下東西,馬上就走。”

“羅先生知道嗎? ”

“哦,我會告訴他。”

沈夜輕描淡寫地說,一回頭,那抹修長的身影卻讓自己滯在原地。

“要回家嗎?”羅嘉頎看著她的背影,語氣依然溫和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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